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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奧突圍半世紀

2022-02-18 06:56:32 來源:騰訊網(wǎng) 作者: 姜博文 張校毓 高源 點擊圖片瀏覽下一頁

 

2002年2月16日,美國猶他州,2002鹽湖城冬奧會,楊揚在短道速滑女子500米比賽中奪冠,為中國實現(xiàn)了冬奧金牌“零的突破”。(視覺中國/圖)

哈爾濱體育學(xué)院退休教授楊樹人永遠記得1962年的蘇聯(lián)伊爾庫茨克。

當年2月,世界速度滑冰錦標賽于莫斯科舉行,中國隊掛帥出征。賽前18天,蘇聯(lián)在伊爾庫茨克舉辦了一場中蘇友誼速滑賽。楊樹人的老友王金玉一氣拿下1500、5000、10000米及全能的冠軍,甚至創(chuàng)造了平原冰場全能世界紀錄。

然而,18天后的世錦賽上,王金玉卻只在1500米獲得第三,全能也僅位列第五。

冰刀滑過中國轉(zhuǎn)眼已歷半個世紀。從王金玉莫斯科折戟到北京舉辦冬奧會,它既嘶嘶作響,劃痕深入人心;它也寂靜無聲,許多冰雪故事不為人知。

在北京體育大學(xué)冬奧培訓(xùn)學(xué)院講師季成看來,以冬奧會而言,中國冰雪運動在1980年代后是“十年一個臺階”。摘金奪銀之外,無數(shù)運動員前赴后繼,意外、震撼、驚喜、遺恨互相交織。葉喬波掛冰刀出征,坐輪椅而歸;王春露長野飲恨后,鹽湖城楊揚奪得首金;張丹失誤摔倒,韌帶斷裂,仍奇跡奪銀;于靜2010年僅在冬奧速滑1000米列第32位,卻在兩年后破500米世界紀錄……他們匯聚成為中國自1980年來的13金、28銀、21銅共62塊冬奧獎牌。

速滑初代黃金時期

20歲那年,楊樹人下定決心,要從田徑場下冰場。

那是1961年,冰刀滑過中國依舊帶著旋風。1957年中國首次參加速滑世錦賽,未能斬獲獎牌。然而僅僅兩年后,哈爾濱人楊菊成就在世錦賽500米項目中獲得亞軍,與冠軍僅有半個冰刀之差。

楊樹人結(jié)束了哈爾濱體育學(xué)院三年制中?铺飶巾椖康膶W(xué)習(xí),剛剛保送進入母校本科,便轉(zhuǎn)向了速滑。他與速滑早早結(jié)緣。剛上中學(xué)時,他穿著冰滑上冰,與穿著冰鞋冰刀的高年級學(xué)生比賽1500米,就能拿第一。那時,他未曾設(shè)想,自己也將為中國冰雪運動最初的“黃金時代”作注腳:新中國成立后尚未恢復(fù)參加冬奧的資格,乒乓球、速滑是為數(shù)不多能參加國際大賽的項目。因此,國家開始組建速滑國家隊及地方隊伍?紤]到出征1960年速滑世錦賽的國家隊隊員都是黑龍江人,為了更好地集訓(xùn),當年,黑龍江成立了省速滑隊。隊伍設(shè)在哈體院運動系中,也隸屬于系。那年,天下速滑精英,大半盡入哈體院彀中。

如今的冬奧會項目包括冬季兩項、雪車、冰壺、冰球、雪橇、滑冰、滑雪等七大項,而滑冰一直在中國的冰雪競技場上一枝獨秀。

一個開闊的速滑世界在楊樹人面前展開。院內(nèi),他結(jié)識了國手王金玉——一個煤礦礦工的兒子。后者從鶴崗二中闖入國家隊,只花了四年時間。

楊樹人也一度師從曾任省隊及國家隊教練的孫顯墀。早在1950年代,孫顯墀就被送往莫斯科中央體育學(xué)院學(xué)習(xí)速滑。從蘇聯(lián)回國后兩年,年僅28歲的孫顯墀被任命為黑龍江省隊教練。

楊樹人記得,孫顯墀始終相信一點:如果要超越對手,“我的運動員的運動量和運動強度要比他們大,要比他們的高”。“三從一大”的“從嚴、從難、從實際出發(fā)”與“大運動量訓(xùn)練”貫徹始終。這與他的蘇聯(lián)歲月不無關(guān)系。在莫斯科的日子并不容易,陸上學(xué)習(xí)滑跑動作,孫顯墀姿勢一練就是40分鐘,汗流浹背;蘇聯(lián)速滑國家隊的訓(xùn)練是保密的,他只能從老師的辦公桌上拿著世界紀錄創(chuàng)造者教練的論文偷讀;他也曾在1958年全蘇教練員大會上“不請自來”,為的就是聽取經(jīng)驗。

對于運動員而言,孫顯墀的訓(xùn)練難挨。楊樹人回憶,王金玉曾告訴他,夏季陸上訓(xùn)練,負重10公斤沙袋的練習(xí),一次負荷就達10分鐘。100公里的自行車耐力訓(xùn)練中,王金玉一度餓得受不了,只能中途停下,跑到公路兩旁的地里扒土豆、玉米吃。

與此同時,國家正處于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期,居民糧油統(tǒng)一定量,每月標準僅勉強維持生活。但在省速滑隊,為了維持大訓(xùn)練量,隊員的伙食供應(yīng)則由省領(lǐng)導(dǎo)特批,糧油定量分別達到普通居民的1.6與6倍,蔬菜與肉類等供應(yīng)也遠超普通居民的標準。楊樹人記得,體院也曾動員學(xué)生,三四個月里挖土方,鋪大理石,給省隊修建夏季的輪滑訓(xùn)練場。

正是直逼蘇聯(lián)標準的訓(xùn)練與國家保障,使得新中國最初的一批速滑人快速成長。然而,堪堪立國十三年,正欲北上爭雄的中國,被“老師傅”在伊爾庫茨克給上了一課,王金玉折戟莫斯科。

在楊樹人看來,失利并非王金玉實力不足。中蘇友誼賽結(jié)束后的四天里,蘇聯(lián)人組織中國選手參觀糖廠、茶廠,去貝加爾湖看別墅,甚至還去雪場滑了一天雪,“運動員在精神和機能上繼續(xù)疲勞”。那時年方三十的教練孫顯墀也興奮不已,但如何恢復(fù)一名剛破世界紀錄的運動員的體力并保持其狀態(tài),孫顯墀缺乏經(jīng)驗。他感嘆,如能在友誼賽后留下王金玉休息,世錦賽奪冠則頗有希望上陣。

隔年,日本輕井澤速滑世錦賽上,中國人卷土重來。羅致煥、王金玉再度披掛。

羅致煥曾對《中國體育報》回憶,那時中日尚未建交,路途諸多波折。大賽組委會也針對中國選手,食宿與車輛待遇都要低于歐洲選手。然而,他卻能在1500米項目上一舉奪魁,刻著他名字的碑至今豎立于輕井澤。賽后,金牌震動日本,許多外國人難以相信中國選手奪金,日本華僑則為他獻花歡呼;貒螅得到了賀龍元帥的接見。

楊樹人說,那一代速滑運動員中,諸如羅致煥、王金玉這樣的佼佼者,實際已經(jīng)達到了世界先進水平。

然而,“黃金時代”并未延續(xù)。“文革”很快到來,哈體院隨之停辦,速滑省隊、國家隊訓(xùn)練全部中止,大批運動員下鄉(xiāng)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楊樹人也被分配至齊齊哈爾一所工廠子弟中學(xué)做體育教師。速滑一代盛世因此破滅。

短道速滑起點

1965年,速滑初代盛世落幕前夜,日本速滑隊訪問中國。彼時,面對擁有羅、王等一眾一流選手的中國,日本僅在500米上有一定優(yōu)勢,在1500、5000乃至10000米項目上,楊樹人回憶,“(日本)和咱們中國運動員不是一個水平”。

14年后,日本速滑隊再訪中國。楊樹人剛剛返回復(fù)辦的哈體院,現(xiàn)場觀摩調(diào)研了中日之間的幾場速滑對決。

他發(fā)覺,中日攻守早已易形。經(jīng)年累月未與世界交流,中國速滑水平已與世界一流水準拉開差距。

恰在此時,1979年,中國奧委會終獲國際奧委會認可,恢復(fù)合法席位。次年,中國首次亮相美國普萊西德湖冬奧會,派出28名運動員參加了3個大項18個小項的比賽。然而,迎擊中國的是當頭一棒。不但獎牌無望,最好的名次也不過是女子高山滑雪小回轉(zhuǎn)障礙賽中的第18名。過去的優(yōu)勢項目速滑,最好成績也僅是女子500米項目中的第21名。

中國代表團旗手、速滑運動員趙偉昌后來坦承,當時中國的冰雪項目“是比較落后的,屬于中游水平”,但“人家恢復(fù)了咱們奧委會的席位,咱們不能不去,就是參與,體現(xiàn)咱們中國人的這種風貌”。

中國首屆冬奧雪上項目名次雖略好于冰上項目,但其實際狀況更不容樂觀。黑龍江省體工二隊高山滑雪運動員徐哲珠沒能參加1980年冬奧會,但在那年前往日本訓(xùn)練時,他參加了一項日本國內(nèi)的高山滑雪賽事,比賽大回轉(zhuǎn)。這位未來高山滑雪中國隊的教練,甚至不想說出那次比賽的名次。“沒法說,差距挺大的。”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說。而與他同場競技的日本選手,則大都是高中生,已經(jīng)“在各個俱樂部擔當過選手”。

冰雪運動一度疲敝,新一輪的“西學(xué)東漸”卻為中國送來了轉(zhuǎn)機。1978年,中國男子速滑隊運動員郭成江在速滑世錦賽賽后回國途中,應(yīng)邀參加了在荷蘭的國際短道速滑比賽。速度滑冰和短道速滑是兩個不同的比賽項目。此前從未接觸過短道速滑的郭成江不得不向美國選手借了一副短道速滑刀,匆匆上陣。賽中,他一時間也難以適應(yīng)短道賽場,在500米的項目中一度摔倒。不過,隨隊的科研人員卻拍攝記錄了他的比賽過程,并將短道速滑介紹回國。這成為了中國短道速滑的起點。

3年后,日本短道速滑隊訪華,進一步介紹了短道速滑的技術(shù)、規(guī)則、裝備及其在日本的開展情況。由是,黑、吉兩省部分城市開始組建短道速滑班,短道速滑訓(xùn)練工作也在全國進一步推開。

1992年2月10日,法國阿爾貝維爾,冬奧會女子速度滑冰500米的頒獎儀式。中國選手葉喬波(左)獲得亞軍,實現(xiàn)了中國獎牌“零的突破”。(視覺中國/圖)

重整旗鼓

初入冬奧賽場,中國陣地便連連失守,所幸速滑與短道速滑兩駕馬車頂住了戰(zhàn)線,又在此后十余年中將其徐徐推進。

1988年冬奧會,短道速滑尚為表演項目,在此不起眼的一處,22歲的李琰獲得冬奧短道速滑表演賽1000米項目的金牌。那時,距離郭成江借刀上陣的錄像文字資料傳回中國,將將過去十年時間。遺憾的是,1992年當短道速滑成為法國阿爾貝維爾冬奧會正式比賽項目時,剛剛在世錦賽兩奪金牌的李琰未能延續(xù)勢頭,在500米項目中位列第二。對冬奧首金,中國的等待延續(xù)了又一個十年。

于其時,速滑也開始發(fā)力。冬奧會中國速滑的最佳成績在1980年女子500米第21名一度停留達12年之久,手焊冰刀的28歲吉林人葉喬波最終挺身而出。1992年冬奧會速滑500米決賽,葉喬波起滑不久,一度取得優(yōu)勢。轉(zhuǎn)過首個彎道,她已超出同組對手15米。然而就在進入換道區(qū)時,一位本該讓道的獨聯(lián)體運動員卻并未讓道,反而將葉喬波擠至離外道邊沿不到1米的地方,葉喬波為此打了大趔趄。盡管她最終也奪得小組第一,但還是比美國人邦尼·布雷爾慢0.18秒,摘得銀牌。

1992年摘銀成為中國冬奧歷史上獎牌零的突破,但葉喬波仍未甘心。1994年,她再戰(zhàn)挪威冬奧會。開幕前幾個月,她已因嚴重膝傷做了手術(shù),醫(yī)生從她關(guān)節(jié)中取出5塊碎片。未愈的重傷也最終在1000米賽中拖慢了葉喬波。膝痛難忍,她沒能翻盤,最終取得銅牌。賽后,她不得不再次接受手術(shù)。這一次,她的膝蓋中取出了8塊碎骨。同年6月5日,葉喬波淚灑告別晚會,在輪椅上宣告退役。無獨有偶,李琰也于當年離開賽場,進入大學(xué)校園。兩位執(zhí)鞭者駕著兩駕馬車在1990年代狂飆突進后同時隱去。與此同時,新的力量也在潛滋暗長。

王春露在1995年首次選入短道速滑國家隊時,不過18歲。但在那一年的挪威世錦賽上,連對手都不認識的她就已經(jīng)斬下500、1000及3000米接力的冠軍。后來,她總結(jié)為“初生牛犢不怕虎”。及至3年后的日本長野冬奧會前夕,王春露向南方周末記者回憶當時對500米項目的判斷:“不夸張地說,我應(yīng)該是最強的,因為世界排名我都排名第一。”

全國都在指望著500米項目沖金。進入決賽后,為數(shù)不多與王春露互有勝負的選手、加拿大人伊莎貝爾,在賽道抽簽時抽到了二道。王春露需要抽中一道,在伊莎貝爾的里側(cè),這樣贏面才能更大。運氣似乎也一度眷顧著王春露,她一抽即中一道。她想“肯定準了”。

決賽開始。短道速滑500米只需四十多秒就會滑完。王春露記得,一起滑,她就沖了出去,很快處在領(lǐng)滑位置。兩圈過后,她仍在領(lǐng)滑。再過20多秒,保持住位置,她將取得中國冬奧首金。

但曾經(jīng)發(fā)生在葉喬波身上的夢魘再次發(fā)生。王春露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撞了出去。她瞬間摔倒,撞到了場邊的板墻上。“我就覺得懵了,暈了,發(fā)生什么了?”

伊莎貝爾將王春露撞倒了。那時還不會說英語的王春露拉著領(lǐng)隊就要去找裁判,要求停止比賽。但比賽沒有中止。賽后,中國隊向裁判申訴,也同樣失敗。那一次的金牌,讓另一名加拿大人摘走了。

有一個時刻始終刻骨銘心。王春露記得,領(lǐng)隊讓她下場時,她在邁出賽場的那一刻,已經(jīng)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再回到奧運賽場上來?

2014年2月10日,2014索契冬奧會短道速滑男子1500米,韓天宇摘銀。主教練李琰與韓天宇擁抱。(視覺中國/圖)

四朵金花青史留名

千禧年世紀交替,中國冰雪競技場也悄然發(fā)生著影響未來20年的變化。

大學(xué)畢業(yè)后的李琰一度遠離了短道速滑,在大連市稅務(wù)局工作。但在千禧年交接之際,她還是選擇了回歸,作為體育總局交流教練,遠赴捷克斯洛伐克與奧地利執(zhí)教短道速滑,開啟了她7年的國際之旅。這為她未來回歸國家隊埋下伏筆。

再踏冰上的并不只有李琰一人。長野冬奧會后,許多外國選手都覺得中國女子短道速滑隊“太牛了”,“每個人都有獎牌”。可王春露深知她們是沖擊金牌去的。她哭過,崩潰過,也想過要當逃兵。

但她也思索了許多,失金背后有更深層次的問題。訓(xùn)練理念上,當時中國隊認為腿粗而有力的選手才能滑得快,于是運動員都去練習(xí)大杠鈴。可見了韓國選手,他們才發(fā)覺,韓國人哪有腿粗的?他們身材均勻,訓(xùn)練中重視自身抗阻,反而滑得很好。

她想起了男子短道速滑老將李佳軍。長野冬奧會1000米項目上,李佳軍也遺憾摘銀,離第一名的韓國人僅有“一厘米伸腳”的差距。后來,王春露發(fā)覺,韓國人的沖刺姿勢是新研發(fā)出來的,差距體現(xiàn)在運動員的心理、賽前調(diào)整乃至風險預(yù)案上。“我們那時候都意識不到。”王春露說,“在細節(jié)方面,現(xiàn)在看,我們做的可能還不夠,還不如韓國。”

美國鹽湖城冬奧會前,王春露壓力陡增。她覺得,這會是她最后一屆冬奧會,而這次奪金比長野更難。她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她不住地想“再輸了怎么辦”。離冬奧會還有半年時,她又傷了腰,一度被“要求轉(zhuǎn)業(yè)”,“判了死刑”。唯有一位隊醫(yī)愿意試試,為她按摩筋膜療傷。每當筋膜被醫(yī)生撥開,王春露總是大哭。那好像不是出于疼痛,她也說不清哭泣的原因,或許更近似于一種內(nèi)心掙扎:“完蛋了,又要趕不上奧運了。”

但這奇跡般地拯救了她。王春露在賽前兩個多月時終于恢復(fù),加入了比賽隊伍。

鹽湖城冬奧會上,相似的劇情再次上演。依然是500米,依然是殺入決賽,又是賽道抽簽。這次,王春露只抽到了第五道,而隊友楊揚則抽到了極富優(yōu)勢的第一道。

得知抽簽結(jié)果后,教練要求王春露為楊揚奪冠創(chuàng)造一切條件。在最近接受人民網(wǎng)采訪時,她也談到了這一觀點。

掙扎與猶豫充滿了王春露的內(nèi)心,但賽道抽簽的現(xiàn)實情況看,楊揚距離金牌更近。決賽開始前清理冰場的時間只有約莫二十分鐘,留給她的考慮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決定很快做出。槍響一刻,楊揚第一個沖出,王春露在后掩護。后來,她跟楊揚開玩笑,那是楊揚一輩子滑過的500米里,起跑最快的一次。

楊揚奪冠時,轉(zhuǎn)播在拍完相擁的王春露、楊揚后,又把鏡頭轉(zhuǎn)向場下的孫丹丹與楊陽,兩人恰好也正擁抱。冬奧首金時刻,短道速滑四朵金花青史留名。

也是鹽湖城冬奧會的另一時刻,另一對中國組合參加了雙人花樣滑冰比賽。相較于首金,第11名的成績談不上亮眼。然而那時很少有人想到,4年后,他們將在都靈震撼世界。

作為那時中國參加冬奧會最為年輕的雙人花滑選手,張丹十七,搭檔張昊十八。張丹對鹽湖城的成績沒有太多期待。不過,僅僅3年后,她就已經(jīng)很難再保持這樣平和的心態(tài)了。2005年,張丹張昊組合在雙人花滑世錦賽上獲得季軍,他們已經(jīng)開始劍指次年的都靈冬奧會金牌。

巨大期望也帶來了巨大壓力。張丹告訴南方周末記者,為了保持身材,她要嚴格控制飲食。晚上睡覺時,為了減輕饑餓感,她不得不趴著睡覺。

強烈的緊張感一直延續(xù)到了都靈冬奧會的賽場。上場前,一貫會溝通要點的兩人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交流。張丹記得,她一直在想著那個后來決定了勝負的動作:拋四周跳。

那是一個極為困難的動作。那時,只有他們與另一對俄羅斯組合有能力做。音樂響起約30秒,他們就要做拋四周跳。在訓(xùn)練里,他們的成功率甚至達到了八九成。

但他們失誤了。張丹摔倒落地,韌帶撕裂。一曲終了,兩人雖有重大失誤,卻仍然摘銀。站上領(lǐng)獎臺的那一刻,張丹的心中,遺憾與喜悅交織。21歲,那最終也成為她距離冬奧金牌最近的時刻。

巔峰之后

都靈冬奧會另一枚自由式滑雪的中國金牌,讓高山滑雪國家隊教練徐哲珠突然著急了起來。

既高興又著急,徐哲珠向南方周末記者這樣形容當時的心情:“想把高山滑雪(成績)盡量往上提一提。”

這并非易事。相較于速滑與短道速滑,高山滑雪在中國只能說是冷門項目。徐哲珠記得,直到1982年,黑龍江省隊才有了能將滑雪板送上山的機器。在此之前,一天訓(xùn)練最多滑兩趟,背著器材上下山都要花不少時間。1988年,省隊終于從日本進口了可以將人送上山的單吊椅,一天終于能滑上二三十趟了。

夏季訓(xùn)練也是老大難。無雪時,沒有經(jīng)費出國訓(xùn)練,徐哲珠不得不在旅順口一處高地以輪滑下山代替滑雪訓(xùn)練。他記得,曾有其他專業(yè)隊隊員在輪滑下山時,意外撞上了車。

不過,一切都在好轉(zhuǎn),經(jīng)費逐漸上漲。2010年,徐哲珠帶著國家隊去奧地利訓(xùn)練。在那里,有隊員成績相較于過往水平,一下提高了兩秒左右,“技術(shù)上有了一個小突破”。這令他興奮異常:“如果說那個時候接著能保證這種訓(xùn)練,可能很快還能達到一個高度。”

遠在加拿大溫哥華,25歲的中國女子速度滑冰隊隊員于靜也懷抱希望。一年前,一個“微不足道”的意外發(fā)生了:她在速滑世界杯荷蘭站摔了。摔跤留下的腰傷令她落選冬奧500米項目,只能轉(zhuǎn)而參加1000米競爭。

溫哥華冬奧會,于靜在1000米項目上最終收獲第32名。她尚有第二次冬奧會機會,但很少有人想到,腰傷會成為“擺布”她半個運動生涯的夢魘,多少影響著中國速滑的征程。

事實上,2010年成為了中國在冬奧會的高峰之年。2006年,李琰回國執(zhí)教短道速滑國家隊,王春露亦在隊中擔任副領(lǐng)隊,兩代世界冠軍聚首。一個奧運周期后,溫哥華冬奧會上,王濛包攬短道速滑500、1000米冠軍,周洋獲1500米冠軍,中國隊繼而摘得3000米接力冠軍,成為史上唯一一支包攬冬奧女子短道所有金牌的隊伍。隨著申雪、趙宏博在雙人花滑中摘金,中國5金2銀4銅的成績成為迄今為止歷屆之最。

那年也成為了一條分界線。溫哥華之后,大小傷不斷的張丹張昊組合拆對。張丹逐漸淡出花滑,張昊則告別十余年的搭檔,另擇青年隊員組對。賽場外,短道速滑隊包攬四金僅僅一年之后,也出現(xiàn)了人員離隊的情況。

一眾冬奧巨星人生震蕩之際,于靜也震蕩著速滑界。腰傷受控之時,她實力難以估量。在2012卡爾加里速滑世錦賽上,伴隨著跨國旅途的勞累與高原的不適,她成為500米項目中第一個滑進37秒的女選手,破世界紀錄奪冠。于靜坦承,比賽結(jié)果令她吃驚。賽場仿佛也成了一個發(fā)泄口,她在那里發(fā)泄著先前國內(nèi)比賽不利的怒火。

腰傷傷情搖擺之際,于靜水平便始終不能穩(wěn)定。直到索契冬奧會開幕前,她在一場日本舉辦的速滑比賽取得全能冠軍。那時,她想,自己在索契拿塊獎牌應(yīng)該是沒問題了。

可腰傷在臨走前又復(fù)發(fā)了。這次,于靜甚至難以站立,最終連索契的冰場也沒能碰到。

那屆冬奧,隊友張虹在1000米中奪冠。比賽全程,于靜是在電視上看完的。那是中國速滑首度在冬奧會奪金,她想,如果身體允許,她或許也能在500米拿塊金牌。

溫哥華的輝煌不再,更大的考驗很快來臨。一年后,北京與張家口聯(lián)合申辦2022冬奧成功。普萊西德湖后的第42年,冬奧將來到中國。

北京冬奧會建成的滑雪設(shè)施建設(shè)。(視覺中國/圖)

北京時刻

22名,不算亮眼的名次,但這令年僅18歲的平昌冬奧中國女子花滑獨苗李香凝如釋重負。賽前,她就已經(jīng)知曉自己無力爭牌。教練與她定下的目標,是進入前24名。苦戰(zhàn)六站比賽才獲得入場券的李香凝最終圓夢。

那一年,更多的運動員吞下苦果。中國僅有武大靖在平昌奪下一枚金牌,金牌數(shù)為十六年來最少的一次。然而,許多人沒有時間慨嘆。因為,冬奧已經(jīng)進入北京時間。

在單板滑雪項目上,前面包師張嘉豪踩下了沖向冬奧的油門。作為中國為數(shù)不多“體制外”沖擊冬奧的單板滑雪運動員,他一度拼得很兇。2014年,他才正式摘掉面包師的帽子。僅僅兩年后,他就得以與黑龍江省隊簽訂半職業(yè)合同,代表省隊參賽,但不隨隊訓(xùn)練。數(shù)年來,他滿世界飛,參加比賽。“周游世界”的日子里,他沒有專門的營養(yǎng)師、教練隊伍,時常借宿在國外的熟人家里。不比賽時,他就一頭扎進雪場,甚至蹭國家隊的訓(xùn)練,一待就是一整天。

2018年,從韓國博士畢業(yè)歸來的季成,來到北京體育大學(xué)冬奧培訓(xùn)學(xué)院,成為體育人文社會學(xué)的博士后。然而多數(shù)時候,他的主要職責并非研究,而是設(shè)計、推進北京冬奧緊缺的國內(nèi)技術(shù)官員、裁判員與競賽組織相關(guān)人員的培訓(xùn)方案。

季成透露,那時,他們曾對形勢有過基本判斷,即“三個1/3的局面”。“有1/3的是比較成熟的,有1/3是有一定基礎(chǔ),還有1/3從無到有”。距離北京冬奧會只有4年了,人才卻仍然有不少缺口,諸如鋼架雪車項目,中國直到2015年才建隊。面對如此局面,非體育科班出身的季成也披掛上陣,參加培訓(xùn)考核,成為了中國僅有的25名雪車與鋼架雪車國際級裁判之一。他也被派往國外,在正式比賽中頂崗實習(xí)。最終,北體大的冬奧培訓(xùn)項目針對國內(nèi)“1/3從無到有”的項目,前后輸出了約1055名人才。

諸多場館及硬件設(shè)施也在翻新、修建。其中,季成極為關(guān)注的,是延慶賽車雪道。延慶賽道竣工后,亞洲將有三條賽車雪道,從此亞洲人便可舉辦自己的雪車亞洲杯,而不必參加美洲杯。這會使運動員的積分、參賽配額都發(fā)生巨大變化。他覺得,那是“滑行類運動從歐洲向東方轉(zhuǎn)移的標志”。

三億人上冰雪也正在實現(xiàn)。張丹在退役后開辦了自己的花樣滑冰訓(xùn)練基地。她發(fā)覺,比起自己幼時的懵懂,她的基地里多了不少真正熱愛滑冰的孩子;徐哲珠也感慨,1996年之前,他在的雪場很少有游客進山滑雪,1996年亞冬會帶動了一批北京人到哈爾濱亞布力滑雪場。而今滑雪熱情高漲,這從北京的一項滑雪賽事報名人數(shù)就能看出——2022年比2021年的參賽人數(shù)漲了40%。

除此之外,在季成看來,相較于14年前的北京夏奧會,北京冬奧會已經(jīng)步入了完全不同的階段。2008年的奧運開幕式上,古老的中國與世界漸漸接軌,“展示的是中國崛起的形象”。如今,北京冬奧的價值取向,則更接近展示一種包容多元的中國文化,一種和而不同的文化自信,甚至是疫情之下,一種凝聚人心、構(gòu)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價值取向。

2021年,張嘉豪一度看見了冬奧會的曙光。那是最后的沖刺時刻,他正四處參加比賽,刷世界雪聯(lián)積分,以換得冬奧參賽資格。9月,在智利的比賽中,他獲得一金一銀兩銅,距離冬奧越發(fā)接近。

但在瑞士的一場比賽,張嘉豪遇到了國家隊的楊文龍與蘇翊鳴,他意識到了巨大的參差:楊、蘇已經(jīng)能轉(zhuǎn)五圈半了,自己卻還停留在三圈半。而蘇翊鳴與目下大放異彩的谷愛凌,則是他在雪場看著成長起來的,兩人不到20歲,自己卻已經(jīng)26歲了。

幾天后,張嘉豪在荷蘭的比賽中失誤,基本告別冬奧。

如今,張嘉豪已經(jīng)對沖奧失敗淡然,“我就想試試我這車油門到底之后能跑多快”。他正考慮申請作為冬奧的試滑員“登上”奧運賽場。與此同時,張昊進入北體大任教,并跨界嘗試冰上舞劇。李香凝與老教練史燕今在冬季無雪的深圳重逢,一同在深圳冰紛萬象滑冰場做著滑冰教練。一個時代已經(jīng)過去。

冰雪場之上,屬于谷愛凌、蘇翊鳴們的時刻已經(jīng)到來。

(報道參考《銀色跑道——中國冰上紀實》《冬奧簡史》《中國滑冰運動史》《縱論中國冬季運動與冬季奧林匹克運動的歷史淵源、融合和演化》,予以致謝)

南方周末記者 姜博文 南方周末實習(xí)生 張校毓 高源

責任編輯: 孫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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