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是中國改革開放40周年,也是上海浦東開發(fā)開放28周年。
中共上海市委黨史研究室與東方網(wǎng)“紅色之聲”(ID:hszs1921)聯(lián)合推出系列口述報道。繼“改革開放親歷者說”系列報道后,推出“浦東開發(fā)開放親歷者說”系列報道。讓我們回到28年前,重讀中國改革開放的印記,聆聽浦東開發(fā)開放親歷者的故事,感受他們砥礪奮進的執(zhí)著和赤誠。
我曾參與金茂大廈的建設,任籌建辦副主任。金茂大廈從征集、優(yōu)化設計方案,組建建設團隊,到招標,施工,決算等一系列工作,我都親身參與過,這不是每個人在一生中都能有的機會和榮幸,現(xiàn)在談起這件事,我依然感覺振奮。
——葛進
葛進,1943年出生。1983至1992年任上海外貿總公司工程公司副經理,上海富豪外貿大酒店業(yè)主籌建處副主任、工程總指揮;1993年后歷任上海金茂大廈業(yè)主籌建辦辦公室第一副主任、籌建辦代主任,金茂建筑工程咨詢有限公司董事長等職。
中國經濟面向世界的窗口
現(xiàn)在陸家嘴地區(qū)高樓林立,現(xiàn)代化程度不遜于世界上任何城市。但是在90年代初,浦東開發(fā)開放初期,我們還沒有建設超高層建筑的經驗,有這個設想是需要魄力的。金茂大廈項目有它的時代背景,1992年小平同志南方談話,進一步堅定了全國深化改革的信心和決心。外經貿部李嵐清部長就有了一個設想,要在上海建一座摩天大樓,成為中國經濟、金融、貿易面向世界的窗口,要造就要造摩天大樓,要建88層。上海方面對這個想法非常歡迎。經過初步的商洽確定由外經貿部負責投資、經營、管理,上海提供一切方便。
△2018年9月9日,上海,藍天白云給上海陸家嘴帶來最美的風景線
1992年底,這個項目正式立項,外經貿部派了兩位代表,一位是紡織品總公司總經理張關林,一位是上海外貿總公司總經理莊玉麟。他們又找了兩個人,一個是祝起宏,他剛剛負責建造過一幢高層。另一個就是我,當時擔任蘭生大酒店的副總經理,之前任上海外貿總公司基建處副處長,可以說,蘭生大酒店就是在我手上一手建起來的。我們倆擔任金茂大廈籌建辦公室正、副主任,從此開始7年的漫長建設之路。
雖然我倆都對造樓很熟悉,但對建設超高層、世界級的摩天大樓確實沒有經驗。兩位老總讓我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開專家座談會。李國豪等10余名專家聽到外經貿部要在上海建摩天大樓都挺振奮,積極建言獻策。以前我們擔心上海市軟土地基,上海“灘”,“灘”上能建摩天樓嗎?專家們指出,技術上是可行的,無非就是樁打得深一點。地質專家還說,雖然陸家嘴在江邊,黃浦江沖刷這么久,還能形成這么一個凸出來的平地,說明它的地質條件是比較好的。李國豪還說,在上海建摩天樓,要考慮是否能承受12級臺風,承受7級地震,大樓的高寬比不能大于7,比如要造420米高,那么底盤直徑不能小于60米。這個專家座談會給我們增添了許多信心,這件事兒真的可行。
廣受贊譽的“古塔”式設計
△2018年5月7日,上海中心大廈、環(huán)球金融中心、金茂大廈三幢超高層建筑巍然聳立
1993年2月,我們準備在全球招標。任務書上明確主要功能是辦公、酒店、觀光和商業(yè)零售。明確由專家評審委員會投票將比較好的方案遞交給外經貿部的領導定奪。沒能中標的方案我們也會給予一定的補貼。在蘭生大酒店召開的招標會吸引了美國SOM公司、日本日建設計等10余家知名設計公司。5月,各個公司的設計方案都反饋來了,馬上召開專家評審會,這時出現(xiàn)戲劇性的一幕,15位專家中有三分之二投票給了SOM公司,可以說是絕對性的優(yōu)勢,另有兩家公司并列第二。于是我們把這三份方案交給了領導。當時上海市市長吳邦國、外經貿部部長吳儀都非常重視,吳儀要求部領導一個個表態(tài),所幸,領導和專家的意見吻合。最后,就確定由SOM公司設計。
事實上,這個設計方案非常漂亮,后來獲得了伊利諾斯世界建筑結構大獎、新中國50周年上海十大經典建筑金獎第一名。這個設計的杰出之處在于巧妙地將世界最新建筑潮流與中國傳統(tǒng)建筑風格結合起來。當時主設計師和我們講,他一直很喜歡中國的“寶塔”,他研究過中國2000多座寶塔,用料、造型各不相同。所以在金茂的設計中他融入了寶塔這個意象,而不是簡單照搬,而且用最現(xiàn)代玻璃幕墻等建筑材料體現(xiàn)。金茂大廈的平面構圖是雙軸對稱的正方形,立面構圖是13個內分塔節(jié),由下而上、四角內收。從平面正方形對角線上看,構成兩個最佳的視角。金茂大廈上小下大,逐節(jié)加寬,像一尊摩天寶塔,巍峨神奇。環(huán)顧仰望,金茂大廈似塔似碑,形體不斷變化,母題不斷重復。層層向上收的體形使得它充滿中國古塔的神韻,但高科技的材料卻使它隨著晝夜更替,陰晴變化,遠近高低視點的改變而或金或銀,或藍或灰,或隱或現(xiàn)擁有東方美人般的細膩感。可能正是這種特性,使得我們在接近它時從未感覺到壓迫。金茂的體量非常巨大,但并非大而無當,這其中體現(xiàn)了設計師對于中國古典建筑的理解,我們可以看到九曲橋飛跨在中庭中,可以看到江南月洞門從后院深處走到前廳中庭,可以看到北方民居花格窗由百姓門面變成金拱頂飾;還可以看到銅雕壁飾龍鳳虎,演繹5000年漢字的進化。金茂大廈所表述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符號,充滿個性,相互映襯,珠聯(lián)璧合。當時建成后轟動一時,被譽為“人工建造的最高最美的寶塔”。
但設計也并非一蹴而就,光深化設計我們又花了九個月的時間。SOM公司作為主設計公司自己又請了9家顧問,分別為他們設計污水處理、垂直交通、玻璃幕墻等提供專業(yè)技術支持。經過若干次的修改,裙樓從圍繞主樓一圈,變成和主樓分離,獨立成一幢。有人說裙樓像一本翻開的書,有人說像一艘游艇,有人說像一尊雕塑。我覺得在像與不像間給人想象的空間,這才是成功的設計。
挑戰(zhàn)業(yè)主自管建設模式
△2018年5月20日,上海,被雨霧籠罩的陸家嘴,一名男子正在金茂大廈外攀登、觀光
確定了設計方案,這么大體量的超高層建筑,怎么建、怎么管?我們既聽取了設計公司SOM公司的建議,也走訪了當時上海比較高的建筑——證券大廈。他們采取的是PMC(項目管理承包)方式,請了一家英國公司代為管理,業(yè)主感覺這家英國公司業(yè)務過關,但在中國顯得有些“水土不服”,沒達到他們預期的效果。我們還走訪了北京國貿中心大廈,他們采取的是EPC(工程總承包)方式,請了一家法國公司管理,業(yè)主反映,要價很高。
金茂大廈是外經貿部牽頭,好多家央企出資興建的,50多億美金能湊出來實屬不易。領導決定還是要花最少的錢,辦最多的事。于是,我們沒有采取委托管理的模式,采取了業(yè)主自管模式,就是各個小項目的招標、管理、協(xié)調都由我們自己掌控。這么大超高層建筑,千頭萬緒,不是我們幾個人能搞定的了,金茂大廈籌建辦公室開始招兵買馬了。
早在我負責籌建蘭生大酒店的時候,我去華亭賓館請教過,他們告訴我一條非常有益的經驗教訓,籌建辦的人不在多而在精,否則會相互扯皮或者出現(xiàn)決策困難、影響效率。所以我們金茂籌建辦攏共就20多個人。設計深化工作完成后,就開始了總工程大小項目的招標工作。
地下工程主要是打樁、打地基,我們找了中國的上海建工、中建集團等三家公司。地上工程我們?yōu)榱顺鲂″X,辦大事,分成了很多分包項目,其中鋼結構由日本公司承包,玻璃幕墻由一家德國公司承包,電梯由三菱電機負責,強電由法國公司承包,弱電智能系統(tǒng)由新加坡公司承包,消防工程由瑞士公司承包,酒店的內部精裝修由6家公司承包,一共有四十幾種分包項目。
這么個“多國部隊”,必須由有資質的“總包”負責統(tǒng)籌協(xié)調,但建筑結構室外工程的總包是由建工集團牽頭的,聯(lián)合了德國和日本兩家公司。這樣問題就出現(xiàn)了,分包看不起總包。因為當時中國的建筑公司確實在建設摩天大樓方面沒有經驗。讓建工集團牽頭負責也是出于控制成本的考量,外國公司的報價我們實在承受不起。
協(xié)調分包和總包的矛盾
△金茂大廈(來源:上海金茂大廈88層觀光廳官網(wǎng))
我們金茂和建工集團可以說是互相支持、互相成就了對方。做完我們這個項目,建工的老總對我說,我們建工是有名又有利。完成摩天大樓的建筑挑戰(zhàn)對他們的確是一種超越。這是一種雙贏,中國的企業(yè)在這種歷練中成長。
但在建筑初期,面對分包外國公司對總包建工集團的刁難,我們的原則一要管、二要幫。每周的例會,我們都讓建工集團主持。每家公司的賬單沒有建工集團的簽字我們就不付賬。負責設計的SOM公司對于每種材質的用料都有明確的用料規(guī)范,有家法國公司在建設時,買了一家鎮(zhèn)江小公司的電線管,不符合用料規(guī)定,但大量的管子已經送到施工現(xiàn)場,建工集團按工程質量規(guī)定要求他們退換,法國公司很不配合,一直鬧到我們這,我們也很強硬,法國公司最后只好全部退貨,按我們的要求重新采購。
還有一次,在鋪設樓面桁架時,一家公司把“重心線”弄成了“中心線”,建工集團要求他們整改,他們同意了。第二天一早,他們就說已經連夜整改好了,并封起來了。監(jiān)理方也無法判定到底整改的怎么樣,于是我在會上當場決定,這批產品全部報廢,這其實也是我們業(yè)主方在向大家“做規(guī)矩”,細節(jié)上一定要一絲不茍,否則大問題上出了安全問題就無法挽回了。
這么多家公司同時施工,如何保證質量?除了建工集團的掌控,我們又特別請華東設計院做工程監(jiān)理,只負責一件事情,就是工程質量,不管什么時候、什么地方有施工,一定要有人盯著,管好工程質量。
前后七年,無數(shù)個不眠之夜,金茂終于落成了,支撐我們的信念就是為榮譽而戰(zhàn)。我特別要提到我的同事祝起宏先生,他全身心鋪在工程建設上,大樓剛剛封頂,他就因病離開了我們。這么多年,我經常想起他,我想他見到金茂現(xiàn)在發(fā)展得這么好,上海又建起這么多摩天大廈,一定會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