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歲的老人許登雄彌留之際,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抓住栗春容的手,在她的手心很慢很慢地寫下兩個字:好人。
為了這兩個字,1990年12月出生的栗春容,拿著低工資,在重慶奉節(jié)縣草堂鎮(zhèn)失能供養(yǎng)中心堅守了4年。
2019年12月27日,栗春容在重慶奉節(jié)縣草堂鎮(zhèn)失能供養(yǎng)中心為記者講述自己的工作經(jīng)歷。(王全超攝)
奉節(jié)是電影《三峽好人》的取景地。栗春容所在的這個失能供養(yǎng)中心,就在長江瞿塘峽夔門的西邊,現(xiàn)有84名失去勞動能力的殘疾人和五保戶,年紀輕輕的她像“家長”一樣陪伴、照顧著這些“特別孩子”。
4年間,栗春容先后“送走”了16位失能人員。第一次親眼看著這里的人離世時,她還有些害怕,后來就平靜了。
4年前,栗春容和丈夫帶著年幼的兒子和偏癱的婆婆一起在深圳打工,那時她是一家電子企業(yè)的主管。因婆婆患了肺癌,一家人回到老家奉節(jié)。婆婆去世后,丈夫當了村會計,她來這里應(yīng)聘當了院長。
來供養(yǎng)中心頭三天,她很不適應(yīng),看到什么都惡心,一口飯沒吃,一個月下來瘦了十多斤?涩F(xiàn)在,洗澡、穿衣、喂飯、幫忙上廁所,她樣樣都做。
2019年12月27日,栗春容在重慶奉節(jié)縣草堂鎮(zhèn)失能供養(yǎng)中心為失能人員梳頭。(王全超攝)
性子暴烈的陳慶秀來到供養(yǎng)中心時,蓬頭垢面。栗春容拉著她去洗澡,她死活不去,還咬了栗春容的手腕,差點咬出血來,但栗春容還是抱著極大的耐心幫她洗了澡,F(xiàn)在,陳慶秀愛上了洗澡,只要栗春容一喊,自己就乖乖地走到洗澡間。
她教20歲的智障青年盧令用勺子很費心思。吃飯時,桌子上先不擺飯,放一把勺子,她把勺子從不同角度遞給盧令讓他去握,一開始勺子老掉,練習了兩個月,10年沒用過勺子的盧令,第一次手握勺子,把一口米飯送進了嘴里。
很難想象,一個年輕漂亮、眉清目秀的女孩,為啥子干這種又臟又累又苦的活計?何況一個月只掙2400塊錢!
她何嘗沒想過放棄!現(xiàn)在夫妻倆每月一共掙四五千塊錢,還要養(yǎng)兩個娃,生活壓力真不小。“哪里掙不到兩三千塊錢?隨便找個事做,比如幫人看看門市、賣賣衣服,都能掙這么多,還不用這么辛苦。”她說。
但對這群“特別孩子”的不舍,又讓她選擇了堅守。
供養(yǎng)中心的失能人員更舍不得她。幾天前,28歲的智障青年鐘俊被媽媽領(lǐng)回家,準備過完年再來?伤辉诩掖藘商欤陀挚抻拄[,比劃著要回去。他媽媽沒辦法,只得把他送了回來。
2017年秋天,栗春容生下第二個兒子,因為難產(chǎn),在重癥監(jiān)護室住了一個月。一個失能人員的家屬來到醫(yī)院,給她塞了200塊錢,她堅決不要。第二天,那個家屬又提了一籃自家產(chǎn)土雞蛋送過來,說:“這不是賄賂你。我們同是女人,覺得你不容易。”
付出得到了回報,讓栗春容很有成就感,F(xiàn)在,她最看不起的,就是看不起她這份工作的人。
去年5月,供養(yǎng)中心新招了5名護理員。其中一位40多歲的婦女,看了一眼這里的環(huán)境就開始哭。她說,這些人算什么呀,自己連父母都沒這樣伺候過。臨近中午,栗春容讓她先別哭,吃完午飯再離開。在食堂,這位婦女咽不下飯菜,又開始抱怨。栗春容說:“你可以放棄,但不要看不起這些人。這些人就像我們的父母一樣,雖然有殘疾,但也有尊嚴!”
另一名護理員只干了一天半,就堅持不下去了,很不好意思地向栗春容辭職。栗春容告訴她:“你已經(jīng)很棒了!”
在供養(yǎng)中心,她也有很傷心的時候。有幾個失能人員入住后,家屬一次沒來看望過?吹狡渌说募覍賮砹,他們會躲在角落流眼淚。
看到這些情形,栗春容就想哭。她暗暗叮囑自己,不能當著供養(yǎng)中心里的人哭,本來有的人就悲觀,一定要讓大家開心。
“他們需要我,這就是我存在的價值。”她說,“其實我也需要他們。”
這兩年,栗春容在圈內(nèi)有了好名聲,一些康養(yǎng)機構(gòu)想“挖”走她,待遇很不錯,但她舍不得離開這里,選擇繼續(xù)堅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