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圻，眼中的病人沒有貴賤

 受訪專家：著名心血管病專家、北京協和醫(yī)院名譽院長方圻教授

2018年1月30日，一位醫(yī)生走了。這位醫(yī)生，把畢生獻給了醫(yī)學事業(yè)。他為舉世聞名的風云人物摸過脈，也為普通的牧民、工人、學生查過病。他就是我國著名心血管病專家、北京協和醫(yī)院名譽院長方圻教授，享年98歲。

弟弟的病催生醫(yī)學夢

1920年，方圻出生在北京。弟弟身患血友病，1歲起就時常全身出血，全家老小愛莫能助，唯一盼的就是醫(yī)生趕快來。這種盼望，催生了方圻的醫(yī)學夢。18歲那年，他考入燕京大學，后就讀于協和醫(yī)學院、上海圣約翰大學醫(yī)學院和成都華西大學醫(yī)學院。1948年5月，他進入北京協和醫(yī)院工作，歷任內科主任、副院長、名譽院長。

方圻是我國心血管病學的奠基人之一。人們熟知的心電圖檢查，就是方圻在上個世紀50年代引入中國并推廣的。1956年，方圻教授與吳英愷教授一道，在原解放軍胸科醫(yī)院基礎上，著手創(chuàng)建了我國第一家心血管病�？漆t(yī)院——中國醫(yī)學科學院阜外心血管病醫(yī)院，并在國內首先開展了心臟導管檢查技術，對我國先天性心臟病的診斷及手術治療水平的提高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他還在國內最早開展了風濕性心臟病的血液動力學研究。從醫(yī)幾十年，方圻曾獲得“全國優(yōu)秀醫(yī)務工作者”“白求恩獎章”“保健工作特殊貢獻獎”等多項榮譽，許多六七十歲的大夫，尤其心臟病科大夫，一提到方圻的名字，都會肅然起敬，“這是我的老師”“我的老師的老師”……

“我對病人的感情經歷了三次變化”

“一位醫(yī)生行醫(yī)幾十年，接觸過的病人和同事數十萬，所有熟悉他的人都說他好。”一位“老協和”說。出門診時，每進來一位病人，方圻都和顏悅色地起身迎接，向案旁的小方凳一讓：“請坐!”冬天，在用手接觸病人之前，他總是先把自己的雙手搓搓熱，然后才摸脈、叩診，使每一位病人都感覺到：大夫的手和心總是熱的。

方圻自述：“我對病人的感情經歷了三次變化。”大學階段，方圻的導師張孝騫教授給他留下了受用終身的座右銘：凡事要“親臨病人”，診斷要“如履薄冰”。后來，方圻以“做正派的醫(yī)生”自律。做住院醫(yī)生的時候，有一次藥房突然給他寄來幾塊錢，說是藥的回扣。那時的幾塊錢很值錢，但方圻給堅決退了回去。

第三次變化源于一件小事。一位年輕醫(yī)生回到宿舍垂頭喪氣。原來，他當天接診了兩個病人，都是常見的肺結核，他覺得從中學不到什么新東西，沒興趣。方圻陷入了思考，“醫(yī)生和病人，究竟誰為誰服務?是我為病人服務，不管是什么病都全心全意去治，還是病人為我服務，我能從他身上學到東西就情緒高漲，學不到就漠不關心?”方圻發(fā)現，自己以前對病人的關心，多是出于同情和憐憫，在這樣的心態(tài)下，醫(yī)生會對病人有親疏之分。“知識分子講自己的病情很清楚，農村老太太卻講不出什么，可正是這個老太太，需要你更多的幫助、更多的解釋，你反而不耐心了。之后，我每遇見這種病人，都在心里提醒自己注意態(tài)度。”從那時起，方圻每天晚上都要靜靜回想，“我今天有什么做得不夠的地方?”通過幾年如一日的“三省吾身”，“我開始愛病人了。”

值得托付生命的人

1962~1965年，方圻五下南洋，參加了對時任印尼總統(tǒng)蘇加諾的會診;1974年,老撾富馬親王突患心肌梗死，萬象向北京、華盛頓、莫斯科、巴黎、曼谷、馬尼拉等地告急求援，周恩來總理指派他星夜前往，參與制定搶救方案;周恩來總理最后的兩年中，方圻也是守在總理身邊，做出了重要貢獻。

周總理病危時，示意鄧大姐靠近枕邊，輕聲說：“方圻同志,是模范共產黨員……”周總理去世后，鄧大姐把總理生前使用的一座金黃色外罩的電子石英鐘贈給了方圻，留作紀念。

名望這么大了,他還給老百姓看病嗎?看，不止看，而且盡心盡力。一個敗血癥患者進院了，高燒40度，病情十分嚴重。注射青霉素和鏈霉素無效，必須使用一種特殊的抗生素，醫(yī)院里沒有，他找遍了北京幾十家醫(yī)藥公司和藥房，終于挽救了一條命。那一天，他連續(xù)工作了16個小時后，就在地下室過道里睡著了。可不到3個小時，一個13歲女孩突然心力衰竭，方圻立即趕到，又是三天三夜的搶救，終于救回了一條幼小的生命。

知識分子下放的年代，方圻來到病房，成了“住院大夫”——理床、打飯、送藥、扎點滴、擦地板、掃廁所、端屎端尿、送病人去X光室、推去世的人去太平間……他默默地苦干著：無論如何都要為病人服務。

方圻也有發(fā)怒的時候。一次，他接了一個電話，某部門硬要他為一個外籍華人開個“診斷書”，“證明”此人母親治病花了多少錢，好去“報帳”，然而她根本沒生病。方圻氣得全身顫抖，“這個字我不能簽，協和也從不辦這種事!”啪的一聲，他把電話掛斷了。

無論是各級領導，還是普通百姓，在方圻眼里都是虔誠的生命。一位病人說：“見到方大夫，我的病好像就好了一半。”一位醫(yī)生說：“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經過方大夫治療，沒一個不說他好。他是值得托付生命的人。”

2017年12月，在《生命時報》主辦的敬佑生命榮耀醫(yī)者公益評選活動中，方圻榮獲最高獎——生命之尊獎。他的精湛醫(yī)術和高尚醫(yī)德，是對“大醫(yī)精誠”四個字最好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