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談攝影間里,大人物沒有秘密。當潘石屹對話柳傳志,會發(fā)生什么?
一場大佬間的相互“攀比”;一次青春被拒的羞恥追憶;一回父母育兒的經(jīng)驗交流;一輪風云人物的退休夢想。
談童年,憶饑餓,聊子女,論人生,苦難被時間熬成金子,而活下來就是一場勝利。
以下為潘石屹對話柳傳志實錄精編。
上點粉,大佬也要化妝
潘石屹:先讓柳總化妝。
柳傳志:還要化妝嗎?
潘石屹:還要打點粉,打點粉它就不反光了。
柳傳志:好。你是怎么想起來要改行呢?
潘石屹:沒有。
柳傳志:不像是做票友,一本正經(jīng)的。
潘石屹:沒有,我前段時間拍照片,要把中國這一代企業(yè)家記錄下來。
柳傳志:是啊,那時候覺得你是業(yè)余愛好。
潘石屹:鳳凰網(wǎng)說你既然拍照片,那跟視頻也離得近了。我覺得也行,就上了他們的賊船。是不是也得給我打點粉?
柳傳志:你的臉都粉嫩粉嫩的了。
潘石屹:反光。
憶童年,潘石屹和柳傳志比誰餓
柳傳志:我抗戰(zhàn)時期出生的,1944年。和抗戰(zhàn)勝利以后的不一樣,最起碼我多跨了一個階段。
潘石屹:多跨了一個階段,對。
柳傳志:1949年我5歲了嘛,已經(jīng)記得很多事。你讓我談1949年什么呢?你得引導(dǎo)著說。
潘石屹:對,我引導(dǎo)著說。你當時狀態(tài)是什么?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充滿陽光?
柳傳志:那時候我父母在上海。父親在中國銀行工作,給黨做地下工作。在上海,就是十里洋場的回憶。
解放后,他被調(diào)到北京籌建中國銀行總部。那時候,北京完全是一種荒漠的感覺。風沙很大,街上有駱駝。
我7歲讀3年級,每年放寒暑假,一大堆作業(yè)沒做,老師也不管你。小孩的時候,我覺得充滿陽光。
潘石屹:你回想起來童年,都是充滿陽光的。要我的話,童年是吃不飽飯的。
柳傳志:你小時候哪年?
潘石屹:我1963年出生的,大概是最吃不飽飯的時候。1971年西北發(fā)生了大面積干旱。
柳傳志:我告訴你,1970年整個中國已經(jīng)好多了。最困難的時期,是三年自然災(zāi)害,全國都吃不飽飯。你那個可能真的屬于甘肅地區(qū)。
潘石屹:區(qū)域性的,甘肅、陜西。我小的時候,全靠救濟糧。
柳傳志:你最餓餓到什么程度?
潘石屹:最餓的時候,一年12個月,我們家糧食就夠吃6個月,剩下的從周圍的村子里借。
柳傳志:那你得形容這個餓,比如說晚上是不是喝稀的啊。你光說不行,得說餓到什么程度。我能給你形容我餓到什么程度。
潘石屹:我小時候懵懵懂懂,晚上餓得流口水。有次我?guī)е鴤書包去領(lǐng)救濟糧,村子會計不給,說我們是地主家庭。
柳傳志:你們還出身地主。
潘石屹:對,出身地主。我回家以后,我爸說了一句話,地主家的人也不能餓死啊。
柳傳志:我現(xiàn)在跟地主子女談話呢。
潘石屹:我們家庭背景,完全不一樣。最后我媽說,別吵了別吵了,她去領(lǐng)。結(jié)果領(lǐng)回來什么呢,就這樣一堆,全是紅薯干,都發(fā)霉了。煮一煮就吃了。
過了幾個月,什么東西都沒了,沒吃的了,不得不把我的兩個妹妹,送給別人家。一個妹妹大概是兩三個月大,也沒有奶,誰家有個奶羊,就送過去,可以喝羊奶。
又過了一段時間,另外一個大點的妹妹,三歲多吧,送到陜西去。我們甘肅人,對陜西的理解就是八百里青川,有糧食。送過去以后,我媽天天做惡夢,天天做惡夢,說我又夢見你妹妹怎么了,又夢見你妹妹怎么了,最后我又把這個妹妹從陜西背過來。
走的時候說的是我們土話,結(jié)果回來說陜西話了。一年時間就變了,都講陜西話了。
那個時候是真餓。有一天生產(chǎn)隊隊長在村口的黑暗中看著,數(shù)著,一家一家的,發(fā)現(xiàn)全村27戶人家,17戶趁著天黑逃荒要飯去了。那是一個不光彩的事。有的人家里日子過不下去了,天沒亮就沿著陜西、河南這樣走去要飯。
柳傳志:半夜餓醒,吃藥丸充饑
柳傳志:你那時候還小,所以形容餓只能形容到流口水,我能形容得比你生動,真的。
潘石屹:你給我形容一下。
柳傳志:1961年我高中畢業(yè)。17歲正在長身體,但那年是最困難的。到什么程度呢?肚子里一點油水都沒有,完全就是干熬。有一天夜里頭餓醒,怎么也睡不著,我就起來把大藥丸子擱嘴里頭給嚼了。那個藥叫銀翹解毒丸,嚼完以后更難受了,燒得我渾身冒冷汗。
反過來最難受的是什么?是吃撐著了。為什么會撐著呢?因為餓怕了。我大學上的是西安軍電。
入伍了,到部隊里應(yīng)該夠吃,部隊里比地方上糧食又多多了。依然不夠,沒有油水。
平時一個人一個饅頭,切三刀,四兩半。大食堂里,兩千多人,三口大鍋。大家都沖最稠的那口鍋奔去。有時候為了撈稠的粥,棉帽掉到粥里,跟老鼠似的。誰看見也跟沒看見一樣,照樣㧟。
10月1號,部隊會餐,主食隨便吃。好不容易飯隨便吃了,傻了吧嘰進去以后,我咵咵扣了一盆米飯,扣滿了。平常都省,但那天桌上,放著三大臉盆菜,還有肉,那玩意每人一份。我吃完之后,飯真的吃不下。
那還了得,我就慢慢一勺勺往肚子里塞。那頓飯我大概吃了三鐘頭,最后把飯全撐下了,頭上冒冷汗,腸子往下墜,一直喘氣。我才知道,原來撐的比餓的難受多了。最后同學扶著我回去,算沒撐死,真的。
餓的感覺,我這輩子就記下了。
潘石屹:七歲照顧癱瘓母親和兩個妹妹
潘石屹:是,這個是你的童年,我給你說說我的童年。有一次我睡得迷迷瞪瞪,我爸爸進來把我叫醒。
他說現(xiàn)在有大事情發(fā)生了,村子里有人寫了個反標,公安局介入調(diào)查。
柳傳志:首先查地主家庭。
潘石屹:先查了,公安局查了幾天沒有查出來,想了個辦法,讓村民投票。
我爸一看,投他的票越來越多了,借上廁所的機會跑到家里,進來就講——你是這個家的一個男子漢,家里面要出大事了,你以后一定要把這個家的人給我?guī)Ш。你媽媽還病著,你的兩個妹妹得帶好了。
我說好好好,這我就答應(yīng)。那時候我還特別小。
柳傳志:那時候幾歲啊?六七歲?發(fā)生這種事,大概在70年以前我估計。
潘石屹:第二件事情跟我說的是,這是個冤案,你要給我伸冤去。
柳傳志:你兄弟姐妹幾個?
潘石屹:我老大,兩個妹妹,我媽癱瘓下不了床。他說這個就全靠你了。我想第一件事情,責任就夠重大的了,第二件事情,還讓我去給他伸冤。我說好吧好吧。
柳傳志:我的老天!那時候你明白事嗎?你覺得你已經(jīng)很明白了?
潘石屹:對我的沖擊特別大。查了兩天,讓公安局一逼,最后真正寫反標的這個人出現(xiàn)了,就把我爸給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