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化石,是張彌曼大半輩子的迷戀。“也許,我們這樣的人都是傻瓜吧。”這位82歲的古生物學家說,“但是人類沒有‘傻瓜’,可能還是不行。
3月22日,自嘲為“傻瓜”的張彌曼在巴黎摘取了“世界杰出女科學獎”。頒獎詞稱,“她開創(chuàng)性的工作為水生脊椎動物向陸地演化提供了化石證據(jù)。”
愛上了魚
低調(diào)的張彌曼是當今世界最受推崇的古魚類學家之一。2010年,一本獻給她的論文集在德國出版,里面的觀點有的與張彌曼相同,有的與她相左,但無一例外都受到她的影響。
1936年生于南京的張彌曼,是家中長女。父親出身貧寒,靠族人借款上中學,后來靠公費去芝加哥大學深造。學成歸國后,他在上海的一家醫(yī)學院謀得教職,教人體生理學。父親開明,常帶她去溪邊網(wǎng)蝦,到菜地捉蟲,到麥田看螞蟻怎么沿著麥稈爬上去尋找蚜蟲,用放大鏡觀察花的雌雄蕊和昆蟲復眼等。“我們可以在父親面前隨意發(fā)表意見,甚至和他爭吵,而他對我們總是和顏悅色。”張彌曼笑言。“我一直想當醫(yī)生,而不是科學家。”
1953年,17歲的張彌曼響應國家“地質報國”的號召,放棄學醫(yī)理想,考入北京地質學院。1955年,張彌曼被送到莫斯科大學學習古生物學。但是,這位地質學專業(yè)的學生,完全不知道該學哪類古生物。“學魚!”當時在蘇聯(lián)訪問的魚類學家伍獻文先生建議張彌曼。
1960年,張彌曼回國,進入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工作,開始了她的尋“魚”生涯。年輕時每年約有三個月,她都隨地質勘探隊在荒野采集化石。那時,野外勘探基本靠腿,一天步行20公里,是家常便飯,很多時候只能投宿老鄉(xiāng)家,或在村里祠堂的戲臺上過夜。
“不睡覺”的中國女人
在生命“進化樹”上,人類屬于四足動物。大約在3.8億年前,肉鰭魚類登上陸地,演化出了四足動物。但哪一種肉鰭魚類,才是人和魚的最近共同祖先呢?數(shù)百年間,這個“謎”在古生物學界懸而未決。
1980年張彌曼訪學瑞典自然歷史博物館,看到瑞典學派代表人物雅爾維克用25年時間還原的肉鰭魚化石。震撼之余,她決心用最短時間“追趕”上去。那時,沒有CT掃描技術,想從內(nèi)到外“看清”微小的魚化石,需要一種極為復雜的連續(xù)磨片及臘制模型方法。
張彌曼還原的是云南曲靖的楊氏魚。它的顱骨化石只有2.8厘米長,張彌曼需要先磨掉極微小的一塊,在顯微鏡下畫出切面圖,直到整塊化石完全磨完為止。
她畫了540多張圖,把它們貼在平整的石頭上,用熔化的石蠟和蜂蠟,制作出薄薄的拓片,再將剖面圖雕刻出來……最后,所有的剖面“拼裝”出一個20倍等比例放大的標本。
漸漸地,博物館里的人都知道這個中國女人“不睡覺”。于是,有人給她搬來躺椅;有人在她桌上放一束鮮花,以表達敬意。就這樣,她僅用兩年完成了這項研究。
按照瑞典學派的觀點,楊氏魚應有一對內(nèi)鼻孔,頭顱分成前后兩半,由一個顱中關節(jié)連接。張彌曼在做這個魚標本時,既沒找到內(nèi)鼻孔,也沒找到顱中關節(jié)。內(nèi)鼻孔是魚類“登陸”時學會呼吸的關鍵構造。由于她的工作無可挑剔,人們開始對內(nèi)鼻孔的起源,乃至四足動物的起源有了各種新的認識。
后來,她用更多證據(jù)動搖了瑞典學派的權威,認為楊氏魚和奇異魚都是一種原始的肺魚,在國際古生物界激起軒然大波。
直到1995年,世界古生物學界才普遍認同她的觀點,肉鰭魚類起源的中心地區(qū)也逐漸從歐洲和北美轉向了中國云南曲靖。
張彌曼的丈夫是她莫斯科大學的同學,學物理,回國后去了戈壁灘,搞原子彈和氫彈研究。女兒出生一個月,張彌曼就送她去了上海外婆家。從此,一家三口分隔三地多年。女兒十歲時,她才將其接回自己身邊。“我們這一代人,自己的事情都是可以犧牲的。”她感慨地說,不管是科學研究,還是工作都抱著一顆“公心”。
近年來,張彌曼和她的同事在青藏高原上發(fā)現(xiàn)了豐富、保存精良的新生代魚化石,將有助于揭開這一地區(qū)“演化進行時”的歷史。比如,伍氏獻文魚,其全身極度增粗的骨骼,可能是隨著水中鈣鹽濃度升高而逐漸變化的,“今天我們說高原干旱化的故事,還有什么比它更生動呢?”
有人不明白:對古魚類的研究跟今人生活有何關系呢?張彌曼說,沒有直接關系。但這個研究能幫我們認識生物演化,而關于生物演化的科普能激發(fā)孩子們邏輯思維的萌芽,“這些對于地球和人類的未來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