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手，妙手，俗手

  

 “你這打劫倒是一步妙手！”

  老丁看了看對面徒弟的棋盤，輕微點了一下頭，雖夸贊了一句卻并沒有理會徒弟期盼的眼神，而是抬手下了一步位置，這一步將原本茍延殘喘的黑子盤活，徒弟凌厲的白色攻勢瞬間落入了下風。

  “我曾跟你說過，穩(wěn)扎穩(wěn)打，是為本手；靈光一現(xiàn)，是為妙手。你這一步棋雖好，但是本手沒下扎實，再往后面走盡管還有余地，但稍不小心，妙手就會變成俗手哇！”

  老丁說罷，見徒弟懊惱，執(zhí)白子又走了一步，徒弟盯著棋盤，原本懊惱的眼神瞬間又有了光，激動的眼神撞上了老丁慈祥的目光。

  “還是要把本手下好，本手扎實了，妙手自然就來了。”

  老丁勉勵了一句，徒弟點點頭，老丁說罷拍了拍徒弟，離開了徒弟的小桌走到了自己的大方桌前，上課前沏的茶現(xiàn)在的溫度剛剛好，老丁倒了兩杯，一杯擺到了他對過的位置上，拿起了另一杯自顧自的啜飲起來，微笑地看著棋盤前撓頭鉆研的徒弟。

  從二十五歲出師到四十歲拿到國家比賽的亞軍，老丁幾乎拿到了省市所有關于圍棋的獎項，正當大家都以為他會在他的黃金年齡和他的前輩棋手一樣進入首都為了祖國圍棋事業(yè)的發(fā)展盡一份力的時候，他卻留在了市棋協(xié)的位置上，用他的話說：“耕耘后輩，發(fā)現(xiàn)人才。”

  眼前的徒弟就是老丁發(fā)現(xiàn)的人才，甚至圈里都在傳，老丁不進國家隊，就是為了他這個徒弟。

  老丁望著自己對過的那一杯清茶，心想是有點涼了，便拿過杯子將水倒掉，又添了一些熱水，看了自己的愛徒一眼，愛徒的心思已然不在棋盤上了，眼神不住地漂著棋簍邊上的手機，老丁倒也不惱，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這節(jié)課剛剛到點，徒弟在等他的父親，心不在焉，他倒也理解。

  因為老丁也在等他徒弟的父親，酷愛圍棋的朱副市長。

  這是老丁在市棋協(xié)主席位置上的第三年，市文化局副局長馬上要退了，這是一個老丁夢寐以求的位置，而徒弟的父親，分管人事的朱副市長對老丁能否上這一步有著關鍵一票，老丁心里明白，即便是自己去國家隊奮斗幾年后再退下來，也不過是個虛職正科，而市文化局實職副處這個位置，對老丁的吸引力太大了。

  愛徒正是他老丁的妙手��！

  “等會淺夸幾句我這個徒弟，再和朱市長對弈一把，在這期間不經(jīng)意把這件事說了……”

  老丁一邊飲茶一邊在心里規(guī)劃著，眼前的徒弟已經(jīng)玩起了手機，他并沒有察覺，作為一名棋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心思縝密的布局和專心致志的思考是他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一直到一個女人的聲音打斷了他。

  “丁老師！我先把小朱帶走了。”

  來的人他認識，徒弟的母親，朱副市長的妻子。

  雖然被打斷思考令人惱怒，但老丁迅速平復了面部表情，變得熱情，禮貌，見來人不是朱副市長，他裝作不經(jīng)意的打聽。

  “怎么是您來了，老朱呢？”

   那女人面露窘迫，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只是應承了幾句便攬著小朱離開了。

  在那之后未來幾天，老丁的愛徒小朱如同人間蒸發(fā)一般在老丁的世界里消失了，盡管老丁玩兒了命似的打聽，但一無所獲，朱副市長倒是和往常一樣會在會議中現(xiàn)身，但也不再跟老丁聯(lián)系了。又過了三個月，老丁不明不白地錯過了文化局的選舉，再往后，自己的師弟代表國家在國際比賽中取得了榮譽，榮歸故里后順理成章的取代了老丁的位置。老丁也去了市少年宮，做了分管棋類的副館長。

  那天，丁副館長的辦公室迎來了一個特殊的客人：已經(jīng)退了的朱副市長，他旁邊坐了個孩子，像是他的孫子。朱副市長是帶這個孩子來拜師的，已經(jīng)對仕途心灰意冷的老丁也沒說什么，雖然他不明白當時發(fā)生了什么，但基本的人情世故還是要懂，便擺出了棋盤要試試那孩子的棋力。在這期間朱副市長屢次欲言又止，老丁并不在意，既然結果已定，過程對他而言不管多神秘也顯得無關緊要了。

  “老丁，當時小朱匆匆告別，也沒來得及和你說清楚，我工作忙也沒有和你聯(lián)系，實在是抱歉。”

  朱副市長還是開口了，老丁并沒有搭話，自顧自地跟朱副市長旁邊的孩子下著棋，他借著這種方式來給這個退下來的副市長表達著不滿。

  “這件事實在不好意思向你開口，其實小朱的親生父親并不是我。”

  聽到這里，老丁執(zhí)黑子的手顫抖了一下。

  “這孩子天賦不錯，我收了。”

  盡管老丁內心已然翻起了滔天巨浪，但依然面不改色，微笑的對朱副市長說了這么一句話，而后他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什么，糊里糊涂的將那一老一少送出了辦公室。他只記得朱副市長很驕傲的和他說：“這孩子就是很有天賦，他是我兒子，親生的！”

  回到辦公室的老丁怔怔地望著剛才還沒有下完的那盤棋，那小孩棋路跳脫，有很多步妙手棋但本手不行，很像他當年愛徒小朱。自己則還是那一套穩(wěn)扎穩(wěn)打的棋路，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對小朱說的那句話。

 “本手棋多了，自然就出妙手了。”

  想到這里，老丁苦笑了一下，摔了棋盤。

  全他媽俗手。（丁一釩）